钤印：亚 识文：秋风海上易黄昏，独向遗编吊拜伦。词客飘零君与我，可能异域为招魂。亚子录曼殊句。苏曼殊，原名戬，字子谷，学名元瑛（亦作玄瑛），法名博经，法号曼殊，笔名印禅、苏湜。近代作家、诗人、翻译家，广东香山县人。一生能诗擅画，通晓汉文、日文、英文、梵文等多种文字，在诗歌、小说等多种领域皆取得了成就，后人将其著作编成《曼殊全集》（共5卷）。作为革新派的文学团体南社的重要成员，苏曼殊曾在《民报》、《新青年》等刊物上投稿，他的诗风“清艳明秀”，别具一格，在当时影响甚大。词客飘零君与我：新见苏曼殊《断鸿零记》英译本拾遗张雨欣嘉禾拍卖“南社雅集”首拍今春呈现给世人诸多拍品，其中有一可称铭心绝品之物，即苏曼殊自传《断鸿零雁记》英译本。英译本暗红色书封上题“断鸿零雁记”英译名“THE LONE SWAN”，正文第二页则相应配有一幅天鹅插画，书页中夹有一张上海“外文门市发票”。从发票信息可以得知，这部英译本当在1961年10月22日被一位购书者以0.3元的价格购于上海旧书店。而此部英译本最为弥足珍贵的，无疑则是其扉页由柳亚子亲笔所录的曼殊句：“秋风海上易黄昏，独向遗编吊拜伦。词客飘零君与我，可能异域为招魂。” 现今世人谈及南社艺文，多知“何画柳题”（何香凝画作、柳亚子题诗）之典故，可谁又知“苏作柳录”，且这一转录于苏传英译本之上？苏曼殊的一生交游甚广，其中对苏曼殊日后声名远播用力最深、贡献最大的，则毫无疑问当属苏曼殊的南社至交柳亚子。显然，这部“苏作柳录”的《断鸿零雁记》英译本，既为世人钩沉起一段“高山流水”式的尘封历史，也为收藏南社及近现代文献的收藏家提供一件不可多得的上品之藏。苏曼殊（1884—1918），近代著名作家、诗人、画家与翻译家，广东香山县（今中山县）沥溪乡人。原名戬，字子谷，曼殊为其法号。作为清末民初之异僧的苏曼殊一生短促，三十五岁就匆匆离世。但非常的文学才华赋给他歌哭无端的传奇人生，其生平得享盛誉固因其诗文小说之造诣，亦与他的传奇身世经历大有关系。苏曼殊因生前自谓“身世有难言之恫”，对其生父生母的身份始终未曾正面回应。以至于过去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苏曼殊血缘身世都成为了一桩悬案，人们不得不尝试从其文字作品中挖掘蛛丝马迹。而苏曼殊这部自传小说《断鸿零雁记》便曾一度成为人们研究其传奇血缘身世的重要参考。苏曼殊在其生命的最后几年共创作了六部小说，其中《断鸿零雁记》的篇幅最长且用力最深，也是苏曼殊影响最大的一部作品，被誉为“民国初年第一部成功之作”。全书讲述了主人公三郎因幼年倍受欺凌而选择投身佛门，却在化缘时意外得知了自身的身世真相。三郎在未婚妻雪梅等人的资助下前往日本寻找生母，然而抵日见到生母后他却与表妹静子互生好感。三郎最终以佛法自警斩断情丝回到了中国，但归国后他才发现未婚妻雪梅已因不愿听从父命另嫁他人而以自杀明志。三郎最终在悲恸中凭吊雪梅无果，全书亦在一片惨淡氛围中黯然收尾。由于小说通篇以“余”“吾”等第一人称展开叙述，故事情节也有着苏曼殊本人奇异身世经历的影子，因而在一定程度上《断鸿零雁记》这部小说被视为苏曼殊本人的一部“自叙传”。 但值得注意的是，尽管被认为带有“自叙体”性质，《断鸿零雁记》这部自传体小说与自传仍然有着某种距离。书中是否存在小说的虚构与创造，曾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让人们为之困扰不已。在小说中，苏曼殊强调三郎的生父是日本人宗郎，“旧为江户名族，生平肝胆照人”，并且在三郎出生数月后亡故。而三郎的母亲河合氏为了让三郎能够“托根上国”，便将他托付给一位“父执”做义子，从而让三郎“离绝岛民根性”“长进为人中龙”。无独有偶，1912年苏曼殊日本之行归来之时，曾经交给了好友柳亚子一篇署名“日本僧飞锡”的《跋》手稿。《跋》虽然署名“日本僧飞锡”，但大多数研究者都认为这是一篇苏曼殊的生平自述。《跋》中提及苏曼殊是日本人的后代，名宗之助。出生后不久日本父亲便亡故，由母亲河合氏将他抚养成人。五岁时告别太夫人河合氏，随一位远亲西行支那，改名为“苏三郎”并终学粤语。然而此前尽管苏曼殊身世奇异传闻颇多，但有关他中日混血儿的身份却一直是为人们所公认的。因此《断鸿零雁记》与《跋》一经发表，便先后引发了颇多议论。并且如果将《断鸿零雁记》与《跋》进行对比，可以很快发现苏曼殊此处对三郎日本血统的叙述两者是完全一致的。《跋》中的“远亲”和《断鸿零雁记》中的“父执”显然为同一人，并且是一位来自广东的中国人。因此在《跋》与《断鸿零雁记》的影响下，人们曾经一度对苏曼殊的日本血统信以为真。甚至在《苏曼殊年谱及其他》和《曼殊全集》里，柳亚子及其子柳无忌也曾采用了这一说法，认为苏曼殊是一个旅日广东商人的养子，因而改姓苏，但他的父母都是日本人。不过对于这一问题，曾经长期致力于苏曼殊研究的柳亚子父子始终持有一种翻案的怀疑态度。1927年10月，柳亚子在《苏和尚杂谈》一文中曾有感慨：“从去年夏天起，发愿做苏曼殊的研究工作，到现在一年有半，所成就的，只证明曼殊是一个日本血统的油瓶儿子。在情感上讲起来，似乎很对不住老朋友的，然而发现的证据如此，又有甚么办法呢？”柳无忌亦认为：“或许将来有重行翻案的一日，我个人希望着，但不知这一天在哪里？”幸运的是，在《曼殊全集》即将印行之际，柳亚子终于得到了为苏曼殊血统翻案的关键证据。1928年8年，柳亚子登门拜访曼殊旧友萧纫秋，并且经过萧纫秋与田桐的介绍，从苏曼殊少年时代的老友冯自由处得到一条重要线索：苏氏家属在广东香山县沥溪乡。《跋》中的“远亲”和《断鸿零雁记》中的“父执”其现实身份存在得以被发现，这无疑称得上是一个破天荒的重大发现。是年9月起，柳亚子便沿着这一条线索开始尝试与苏曼殊诸多亲戚朋友通信沟通，深究这位亡友的隐晦身世。1928年12月是《曼殊全集》的出版时刻，此时真相仅仅是初露端倪，因此柳亚子只得在《校后杂记》中记录了最新进展：曼殊的血统问题，我们是根据《跋》和《断鸿零雁记》而主张的。但最近和我通信的，有曼殊的堂弟苏维騄、表兄林紫垣、旧友冯自由诸人，他们都以为曼殊是香山苏杰生的亲生儿子。此问题现尚在继续调查及研究中，一切材料，当在《余集》内发表。直到1939年11月柳亚子撰成长达七万字的《曼殊之血统问题及其少年时代》后，才用详细的材料佐证指出苏曼殊中日混血的血统当是确凿无疑的。1884年9月28日苏曼殊出生在日本横滨，父亲是在日本经商的广东商人苏杰生，母亲是日本人河合若，是他父亲之妾河合仙的妹妹。至此，《断鸿零雁记》中所掩埋的血缘真相也终于大白。既为混血儿，又为私生子，在当时的时代背景之下，有着这样双重身份的苏曼殊其身世“难言之恫”也是不言而喻的。而在自传小说《断鸿零雁记》中，苏曼殊有意识地修改了“三郎”的血统出身。小说里塑造出来的三郎生父这一理想形象，与苏曼殊现实中的生父恰恰形成了鲜明对比。苏曼殊的生父广东商人苏杰生并非“江户名族”也不“肝胆照人”，反而生平三妻四妾风流成性，并最终生下了苏曼殊这样的私生子。苏曼殊生前多次提及“身世有难言之恫”，却在带有自传性质的小说《断鸿零雁记》中创造了这样一个具备光辉形象的父亲，小说与现实的微妙不同之处无疑也透露了苏曼殊内心某种鲜为人知的隐秘情感。这一曾经被掩盖的历史真相能够在苏曼殊逝世多年后被重新发现，这其中无疑以苏曼殊生前的至交知己柳亚子居功至伟。苏曼殊与柳亚子两人相识于1906年，双方结识之后多有诗文酬唱，情谊甚笃。柳亚子在苏曼殊卧病上海期间更是尽力周济其生活，而苏曼殊亦将自己绘画、手稿与照片等物寄赠柳亚子。1917年冬，苏曼殊病势转重，先住海宁医院，后转广慈医院。1918年5月2日苏曼殊病情恶化与世长辞，年仅三十五岁，身为苏曼殊知己的柳亚子惊闻噩耗后更赋《哭苏曼殊》四章，诗云：白马投荒计未能，歌姬乞食亦何曾。鬓丝禅榻寻常死，凄绝南朝第一僧。壮士横刀事已非，美人挟瑟欲何依？七年絮语分明在，重展遗书涕似糜。文采风流我不如，英雄延揽志非殊。千秋绝笔真成绝，忍对荒城饮马图！潇潇暮雨过吴门，一水红梨旧梦痕。无那落梅时节近，江城五月为招魂。苏曼殊病逝后，柳亚子与南社诸子一起安排其后事，柳亚子本人更是倾十年之功辑录其诗文、小说、书信等遗作，还收集了当时报章杂志上大量有关苏曼殊的纪念文章，编纂了五卷本《曼殊全集》，于苏曼殊逝世十周年之际出版，而这部书的出版可谓直接推动了二三十年代“曼殊热”的产生。除了自己不遗余力地投入苏曼殊研究中之外，这份惺惺相惜之感又促使柳亚子有意识地支持其子柳无忌从事苏曼殊研究。柳亚子的苏曼殊研究，从1926年到1940年持续了将近十五年之久，一路历经挫折，堪称筚路蓝缕，最终奠定了此后苏曼殊身世与著作研究的坚实基础。作为苏曼殊研究的奠基人，柳氏父子不仅为苏曼殊研究留下了一份宝贵的文学遗产，也是苏曼殊行为风度的还原者和传播者。苏曼殊生平对拜伦极为推崇，常以“中国的拜伦”自居，亦是拜伦作品集在中国最早的译介者之一。他曾在《题拜伦集》中写到“词客飘零君与我，可能异域为招魂”，将自己与拜伦这位虽然身处异域但同样四海飘零的诗人联系一处，认为这份跨域时空的相识大抵近似于异域招魂，其惺惺相惜之感可见一斑。苏曼殊的一生孤寂坎坷，却与柳亚子知交甚深，柳亚子在苏曼殊生前给予了颇多的欣赏与关照，更在苏曼殊身后将这位“断鸿零燕”的死友重新带回了读者视野之中，如果这也算是一种为故人“异域招魂”的义举，那么这本新发现的苏作柳录的《断鸿零雁记》英译本不就是这一义举的最好的证明吗？